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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统战文艺

        此心安处是吾乡

        时间:2020年04月11日        来源:

        马慧娟

         

        作者简介:马慧娟是一位来自宁夏吴忠市红寺堡区红寺堡镇玉池村的普通农民,虽然每天往来于田间地头,但她不放弃自己的文学梦想,坚持写作。2016年,马慧娟与大众相识于北京卫视《我是演说家》节目,与读者相知于《溪风絮语》《盐池故事》《希望长在泥土里》,让更多的读者了解了她和她生活的那片土地。2018年3月11日,作为红寺堡区移民20年来的第一位全国人大代表,马慧娟同志亲手为李克强总理送上了能够真实体现红寺堡区各族人民大团结,走向幸福生活的名为“民族团结一家亲”的剪纸作品。她笔下的文字地道淳朴、行文自然流畅,用生活真味温暖和滋润心灵,继续讲述着所见所闻所感,其于2019年4月出版的《农闲笔记》一书入选“文学好书榜”2019年9月榜单。

        一转眼,我三十九岁。

        我的人生在二十岁的时候被分割成了两半,前二十年属于黑眼湾,后十九年属于红寺堡。对于黑眼湾,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逃离他,对于红寺堡,我在好多年都不想承认我是这个地方的人。这让我在很多时候都有一种错觉,我的故乡到底在哪里?或者,我的心能安放在哪里?

        人生是由无数个绝望和希望组成的,我天生是个悲观主义者。小时候的黑眼湾,群山环抱,我时常看着这些山陷入一种幻想,山那边有什么?我为我看不到山那边的风景而忧伤。也常常一个人构建着自己精神世界的理想国度,在那个国度里,我是无所不能的主宰,我能去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但回过神来,黑眼湾还是黑眼湾。我还是黑眼湾里那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

        上了小学,识了几个字,读了几本书,就再也看不上黑眼湾了,觉得只要是黑眼湾以外的地方,就必是人间盛景、世外桃源。很多次不切实际地梦想着一个人,一袭背包,衣袂飘飘,书和远方。

        狂妄无知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中考的惨败让我的书和远方成了幻想,我有点羞愧,我那么想逃离的黑眼湾在我无处可去的时候又一次收留了我,并且把我变成一个标准的农民,让我能在这里得以生存。我以为,我要在黑眼湾终老一生,此后再也没有书和远方。

        移民搬迁像一股旋风,把黑眼湾每一个人的心都撩搔得七上八下,红寺堡,是一个陌生又充满诱惑的地方。我沉寂的心蠢蠢欲动,只要有一点点机会,我就想逃离黑眼湾,我仍然以为黑眼湾以外的地方都比黑眼湾好。

        来到红寺堡,干旱、荒凉、肆虐的风沙都没有让我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我想着,国家开发一个地方,总有它的道理,不陪一个地方吃苦,又怎么享这个地方的福?

        光阴像从树叶间刮过的风,转眼间就是几年过去了。琐碎和平常会把所有的梦想和激情都磨得失去光泽。红寺堡既没有书,也没有远方,有的只是年复一年的重复,日子仿佛成了一滩固定的死水,没有任何波澜和希望。我每天走在同一片颜色的天地间,看着同样的风景,曾经在黑眼湾出现过的焦虑又一次把我淹没。我开始想念起了黑眼湾。想它春日的桃花、夏日的清凉、秋日的果实、冬日的安逸。我开始质疑自己曾经对黑眼湾的嫌弃到底对不对?

        后来的很多时候,我都没有勇气承认自己是个作家。我写字,是因为我不能实现书和远方的梦想,但我又想把这个梦想留在心里,给自己的心找一个出口。

        我在书写中一遍遍地怀念黑眼湾,我觉得那是我的故乡,是我可以安放灵魂的地方。我也开始用心去看红寺堡,我看着栽下去的树茁壮成长;看着土地上一季庄稼的生长;看春天风沙的肆虐、一粒玉米种子的发芽、成群搭伙的野鸽子;看我劳作在这片土地上淳朴憨直的乡亲们,看他们用勤劳的双手在这片土地上耕耘,看远处的城市在夜色中灯火辉煌。

        红寺堡一天天发生着变化,我开始用笔记录他的一点一滴,我希望更多的人了解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故事。

        可能在我的骨子里,我一直是个凉薄和不安分的人。我居住在了红寺堡,却把心留在了黑眼湾。我时常被红寺堡的人和事感动着,但我仍然不肯承认自己是红寺堡人。甚至曾经的一个时期,我也像嫌弃黑眼湾一样嫌弃着红寺堡,我觉得,只要有和当年逃离黑眼湾一样的机会,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逃离红寺堡,因为骨子里,我的心一直飘在远方。

        直到这几年,书和远方成为我生活的常态,我坐着飞机、火车奔波在各地时,才知道 并不是黑眼湾和红寺堡以外的地方都是好地方。而黑眼湾,也并非留在我记忆中的那般美好,只是我在心里刻意选择了它美好的一面去固执地回忆。此刻,若是再让我回到黑眼湾去生活,我断然是不肯回去的。今年暑假带着女儿回黑眼湾,整个黑眼湾杂草丛生,丛林茂密,进山的路上到处是野猪踩过的蹄印,我记忆里的东西在黑眼湾都没有了痕迹。我和女儿说,这是我们的故乡。女儿摇头说,不对,这只是你的故乡,我的故乡是红寺堡。这句话让我瞬间伤感,黑眼湾,已经逐渐在我的生命中远去,无论是现在的黑眼湾还是我笔下的黑眼湾,都再也回不去了。

        我在红寺堡生活的十九年时间,足够一个婴儿长大成人,也足够我在这个地方找到认同感和归属感,无论我愿意还是不愿意,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和红寺堡血脉相通,骨肉相连。

        我在北京、在上海、在广州、在长沙、在厦门、在青岛、在贵阳……在庄严的会场、在繁华的闹市、在滚滚人流中,都会想起红寺堡。我是从红寺堡来的,我能回去的地方也只有红寺堡。而在很多场合,我的开场白都是,我来自宁夏吴忠市红寺堡区,红寺堡是全国最大的生态移民安置区,集中安置了二十三万移民,盛产葡萄酒、黄花菜、枸杞、硒砂瓜,牛羊肉也特别好吃……欢迎大家有时间来我们红寺堡品红酒,吃黄花菜……

        每次这样的介绍,我都会被自己介绍的这些内容感动,只有和红寺堡一起成长起来的人才理解我的感动来自于哪里?二十一年,太多的艰辛和努力,太多的汗水和收获。红寺堡能有今天,是所有红寺堡人在发展建设中没有退缩、没有畏惧、共同努力的结果。因为大家心里有底气,任何时候我们身后都有整个国家在支撑。

        每次从外面回到红寺堡,我都会睡得特别安稳。每天早晨醒来,窗外是绿树清风;耳边是麻雀、喜鹊、布谷鸟的叫声;村道上是来来往往忙着生产生活的乡亲们;学校里孩子们跑操的口令声传出很远;远处的田野里庄稼长得茂盛……这一切都是如此的安详美好,让我突然想起苏轼的一句词:此心安处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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